潮汕字典小史

潮汕话的字典很多,本文挑选了最重要的几种字典来作介绍,希望能够展现潮汕字典的发展历程。写作过程中参考了林伦伦先生的相关文章。

(1)传教士字典,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

最早编写潮汕字典的,并不是潮汕人,而是西方的传教士。清代末年,一批又一批的传教士来到潮汕地区传教。传教的对象中有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,但更多的是识字不多的普通老百姓。为了方便布道,传教士们学习本地方言,并且编写了一批潮汕话的教材和字典。这类书籍留存至今,能被学者们找到的,还有十多种,出版时间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。传教士编写的潮汕字典主要是供外国人学习汉语之用,以拉丁字母注音,以外语解释词义,在潮汕民间并未广泛流传。下面这一页,来自“斐姑娘”(A. M. Fielde)编写的《汕头话注音释义字典》(1883)。

从学术角度讲,传教士字典是研究方言史的珍贵材料。这些漂洋过海的传教士,往往接受过良好的教育,学问水平很高,他们对潮汕话的记录相当准确。上一节提到,学者们考证出19世纪的潮州话有前鼻音存在,主要就是依据这批材料。假如没有传教士字典,单从古代戏文的押韵情况、古代学者笔记中的零星记载,也可以窥探明清时期潮汕话的一些特点,但毕竟不够系统详细。

image1 〔图1〕

(2)十五音字典,20世纪初至今

1913年,饶平商人张世珍编写的《潮声十五音》出版发行,这是第一本由潮汕人自己编写的字典。此后,效仿这种体例的潮汕字典,陆陆续续有数十种,组成了一个“十五音”系列。十五音字典在20世纪上半叶颇为流行,如今虽然已不是潮汕字典的主流,近年来仍有类似的字典问世。

十五音字典的体例,是从泉州、漳州一带传过来的。泉漳两地的闽南话有15个声母,因此叫作“十五音”。但是潮汕话有18个声母(具体以后会介绍),张世珍的《潮声十五音》仍然沿用15个声母代表字,就不足以准确记录潮汕话的语音。这个问题在后来的字典中得到改进,书名也大多改成“十八音”。除了记音不够准确,早期的字典也缺乏地域观念,注音往往是依据作者的家乡口音,又杂糅了潮汕各地的特征。

下面这几页,来自李新魁先生的《新编潮汕方言十八音》(广东人民出版社,1979)。这种字典体例叫做“同音字表”,来源于古代的韵图。原理并不复杂,将一个字音分成三部分:声母、韵母、声调,把韵母相同的字放在同一张表中,按声母分列,按声调分行,于是同一格子中,都是同音字,读者根据这个原理查音查字。我们也可以拿一本《新华字典》,按照同样的方法,自己动手为普通话编写一份同音字表。

image2 〔图2〕

(3)陈凌千的《潮汕字典》,1935年

“十五音”这种表格形式,与我们熟悉的现代字典,毕竟还有差别。澄海人陈凌千的《潮汕字典》(1935年出版),模仿《康熙字典》的体例,按部首笔画编排,可以算是第一本真正的现代字典。

这本字典兼用“直音”和“反切”两种方法注音,如下图“丁”字下注“池英切,音登”。“直音法”就是用同音字注音,在此例中,“丁”和“登”同音。“反切法”是用上一个字的声母,与下一个字的韵母、声调拼合,在此例中,反切上字“池”(di⁵)的声母是d,反切下字“英”(eng¹)的韵母是eng,声调是第1声(阴平),组合起来就得到“丁”字的读音deng¹。

image3 〔图3〕

(4)吴华重、林适民主编的《北京语音潮州方音新字典》,1957年

这本字典于1957年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,1983年再版时更名为《潮州音字典》。两位主编都是潮州人,吴华重先生精通篆刻之学,林适民先生曾习诗词书画、修志教书。1979年香港广泰书局曾翻印此书,删改了带有政治气息的释义和例句,以《潮汕新字典》为名出版。

解放后的字典,是以《新华字典》为蓝本。当时《汉语拼音方案》已经公布(1957年),因此这本字典用“汉语拼音”标注北京音(普通话),也兼用“注音字母”和“直音法”。但《潮州话拼音方案》的公布是几年后的事情(1960年,以后会介绍),所以标注潮汕音,仍是用“直音法”和“反切法”。不过,书中只用60个常用字作为反切上下字,对于同一个声母或韵母,固定用一个代表字,并且用数字1~8标注声调,如“丁”字注“多英1”。这种改良后的“反切”和后来的拼音已经没有实质上的区别。

除此之外,这本字典还具有地域观念,标注了五种口音:潮安、澄海、饶平、揭阳、潮阳,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。

image4 〔图4〕

(5)李新魁主编的《普通话潮汕方言常用字典》,1979年

这本字典由华南师范学院中文系编写,李新魁先生任主编,由广东人民出版社于1979年出版。与之配套的有《新编潮汕方言十八音》一书,上面已经介绍过。李新魁先生是澄海人,是著名的语言学家,在音韵学和方言学上都很有成绩。

这本字典用“潮州话拼音”和“直音法”标注方音,而且标明“书”、“话”、“俗”三类读音:“书”表示文读音,“话”表示白读音,“俗”表示训读音和习非成是的误读音,比以前的字典更加科学。

这本字典以汕头话为代表方言点,还标注了潮安、澄海、饶平、南澳、揭阳、普宁、潮阳、惠来、陆丰、海丰共计11个方言点的口音。

image5 〔图5〕

(6)林伦伦主编的《新编潮州音字典》,1995年

这本字典由林伦伦先生带领十几位中学教师和硕士生编写,耗时两年完成,由汕头大学出版社于1995年出版,1997年出版了修订本。林伦伦先生是澄海人,是李新魁先生的学生,也是一位方言学者。前面介绍的《潮汕方言词考释》,就是由李、林二位先生合著的。

理所当然地,这本字典收录了许多方言本字的研究成果。注音时标明“文”、“白”、“训”、“误”四类读音,划分得更细。

这本字典只标注汕头音,附录有一张各地韵母对照表。潮汕各地口音的差异主要在韵母部分,并且具有一定的对应规律。但有些规律是“一对多”的关系,无法通过对照表查出来,比如汕头音的韵母iang,在潮州音里有的读iang(如“疆”字),有的读ieng(如“坚”字)。另外还有个别读音差异不在规律之内,也无法通过对照表查出来。

image6 〔图6〕

(7)张晓山的《新潮汕字典》,2009年

张晓山先生是潮州人,是国内第一批汉语方言学博士。他花费7年的时间编写了这本字典,由广东人民出版社于2009年出版,2010年出版了简编本,2015年出版了第2版。前面介绍的字典都已不再发行,如今在书店里,这本字典几乎是唯一的选择,也是很不错的选择。

这本字典继承和发扬了李新魁版字典的体例,在字头之下专门分出词条,兼收普通话词语和潮汕话词语,形式上更像是《现代汉语词典》而非《新华字典》。字典用“潮州话拼音”、“反切”、“直音”三种方式标注方音,也区分“文”、“白”、“俗”三类。

这本字典标注老派潮州音,兼注汕头音。书后附有各地口音对照表,同样存在前面提到的问题;唯独从“老派潮州音”推导出“新派潮州音”是可行的,因为只存在“多对一”的关系。由此可以认为,该字典标注了三种口音:老派潮州音、新派潮州音、汕头音。这是一本具有时间观念、反映了语言变化的字典。

image7 〔图7〕

小结

由于篇幅限制,还有很多字典没有提及。这里再从几个方面总结潮汕字典的发展历程:

(1)编写者的身份:最早是外国传教士,后来是潮汕本地的知识分子,现在则以专业的语言学者为主流。人数上,团队合作的例子比较少见,大多数字典仍由一己之力完成。

(2)字典体例:传教士字典按拉丁字母排序;十五音字典效仿古代韵图,是同音字表的形式;现代字典效仿《康熙字典》或《新华字典》,按部首笔划编排。

(3)注音方式:传教士字典用拉丁字母标音;十五音字典是同音字表,按图查音;现代字典采用三种注音方式:“直音”、“反切”、“拼音”。“直音法”最简单,但有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同音字;“拼音”最科学,但会用的读者不多;因此,经过改良的“反切法”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。

(4)注音的准确性:传教士字典记录了19世纪的潮汕话音系;早期的字典往往析音不细,后来的字典在记音、分类上有很大的进步。

(5)口音差异的处理:早期的字典缺乏地域观念,所记音系是一个混有各地口音特征的大杂烩,后来的字典能够标出各地口音,但近年来的字典往往只标注一个方言点。

(6)方言词、方言字的收录:本文侧重于考察语音方面。实际上,收录潮汕话特有的字形、字音、词形、词义,是潮汕话字典和普通话字典的区别所在。在这一点上,后出的字典往往能吸收前人的成果,具有优势。

输入法的码表来源

潮语拼音输入法的码表来自吴华重、林适民主编的《潮州音字典》。这本字典收录了潮州(潮安)、澄海、饶平、揭阳、潮阳五种口音,我们根据韵尾m的有无和个别韵母的差异,从澄海音中分出汕头音,一共提供六份码表。按照李永明先生的说法,潮州、汕头、澄海、饶平属于第一区,内部的差异比较大;揭阳、潮阳可以分别作为第二区、第三区的代表。

《潮州音字典》的编写时间较早,有些文白异读的字漏收读音。最近数十年来,个别字的读音也发生了变化。我们根据其他字典做了补充。


插图来源:

〔图1〕A. M. Fielde. A Pronouncing and Defining Dictionary of the Swatow Dialect. Shanghai: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. 1883.

〔图2〕李新魁:《新编潮汕方言十八音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,第6~9页。

〔图3〕陈凌千:《重订潮汕字典》,汕头育新书社。

〔图4〕吴华重、林适民主编:《潮汕新字典》,香港广泰书局1979年版。

〔图5〕李新魁主编:《普通话潮汕方言常用字典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。

〔图6〕林伦伦主编:《新编潮州音字典》修订本,汕头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。

〔图7〕张晓山:《新潮汕字典》精编本,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