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汕话和汉字

潮汕话是现代汉语的一种方言。潮汕话和汉字的关系，就是语言和文字的关系。然而在日常生活中，我们经常遇到两种情况：有些汉字，不知道用潮汕话怎么念；有些潮汕话，不知道用汉字怎么写。

文白异读和训读

关于潮汕话和汉字的关系，有两个有趣的现象。

（1）文白异读

“文白异读”是指一个字有两个读音，一个是文读音（读书音），一个是白读音（口语音）。比如“紧张”的“张”，读ziang¹；“飞机”的“飞”，读bue¹。但在人名“张飞”里，两个字都换了种念法：“张”读dieⁿ¹/dioⁿ¹（潮州音/汕头音），“飞”读hui¹。这就叫“文白异读”。

一般来说，白读音比较古老，文读音是后来才产生的。在上面这个例子中，“张”的文读音是ziang¹，白读音是dieⁿ¹/dioⁿ¹；“飞”的文读音是hui¹，白读音是bue¹。判断的依据以后会介绍。在“张飞”这个人名里，姓氏是白读，名字是文读。姓氏代代相传，往往保留古音；而名字的书卷味更浓。

普通话里的多音字，有一部分也属于文白异读，比如“熟”字，文读为shú，白读为shóu；“薄”字，文读为bó，白读为báo。但潮汕话的文白异读比普通话多得多。

（2）训读

“训读”是指人们把一个字的读音和另一个意义相近的字关联起来，造成张冠李戴的现象。举个例子，“香”字有文白异读，文读音是hiang¹（藿香、沉香），白读音是hieⁿ¹/hioⁿ¹（香火、上香）；“芳”字也有文白异读，文读音是huang¹（女性人名，如王芳），白读音是pang¹（蜂）。

比如说“花味鼻着过pang¹”，这个pang¹就是“芳”字。但是受到普通话的影响，人们会写成“香”字。反过来，对于“香味”、“香水”等词，我们会念成“pang¹味”、“pang¹水”。总之，人们把字音“pang¹”和字形“香”关联了起来。

这样一来，“芳”字少了一个读音，“香”字多了一个读音。对于“香”字来说，这个音既不是文读也不是白读，竟是从另一个字借来的，称为“训读音”。对于pang¹这个词来说，“香”是“训读字”，“芳”才是“本字”。

又比如“打”这个字，在“打扮”、“打扫”、“打听”、“打扰”等词中读作da²，这是本音；在“打人”、“打工”、“打算”、“打电话”等词中读作pah⁴，这是把“打”训读为“拍”。

方言词的用字

对于潮汕话中“写不出来”的词语，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采用了三种办法（李新魁、林伦伦，1992）：

（1）训读字：借义不借音。上面已经介绍过。

（2）同音字：借音不借义。比如“家己”写作“胶己”，“鸡翁”写作“鸡安”，正月里“闹热”写作“劳热”。

（3）方言字：自己造新字。比如“呾话”、“𦛨(la⁵)饼”、“咸水粿”。广州话的方言字比潮汕话要多得多。

在比较正式的场合，例如演讲记录，人们往往倾向于使用训读字；在比较轻松的场合，比如网络聊天，同音字更受欢迎。

本字的考证和应用

对于学术研究来说，当然不能满足于上述三种写法。方言学者需要把“本字”考证出来，这项工作叫做“考本字”。“考本字”既要掌握丰富的语言学知识，“大胆假设”；更要具备严谨的学术态度，“小心考证”，不能牵强附会。考证潮汕话本字的书有不少，最有名的是李新魁、林伦伦两位先生合著的《潮汕方言词考释》（广东人民出版社，1992）。书中讨论了考本字的理论问题，收录了850多条考证。本文的多数例子都源自这本书。

“考本字”得到的结论可能会有争议。上一节我们把 guiⁿ⁵ 写作“悬”，也有学者认为应该是“危”。

学术研究的成果未必能被大众所接受。有些本字是生僻字，很难流行起来，例如：㾪（瘦）、髧眉（老实不中用）、白䭕（淡薄无味）、鏖糟（肮脏）、骹车（自行车）。有些本字虽是常用字，但读音有别于平时，也不太容易被人们接受，例如：通日（整天）、上好（最好）、轻健（身体健康）、新妇（儿媳妇）、大头脑（大领导）。

面向大众的书籍，一般会采取务实的态度。比如《全本潮汕方言歌谣评注》（林朝虹、林伦伦，花城出版社，2012）一书的用字原则是：（1）优先用训读字、通行的方言字；（2）其次用容易被接受的本字；（3）再次用作者新造的方言字；（4）实在不行才用同音字。

阅读的困难

前面一直在说潮汕话不好写，其实真的写下来了，也不太好读。我们习惯了阅读普通话文章，对于潮汕话文章，反而会觉得生涩难读。下面两篇语料均出自李永明先生的《潮州方言》（中华书局，1959）。原文附有注音和普通话对照，这里省略。读者不妨试试看。

语料一：北风和太阳（寓言故事，节选）

有一帀，北风甲日头啰䛩呾哋⬜（⿰亻㐱）勥。北风就呾：“我上勥。通天脚下个物件无者𠀾惊我个。船遇着我住着板，厝堵着我住着塌，树堵着我住着倒，者猫啊，狗啊，草啊，伊人遇着我㗾住惊到堵唔掇。你也是惹我生气，哼！我个力正大，我会透到陷天尽是乌云，甲你个面遮到呤眯眯，物到你是乜个啰看唔见。通天脚下是我上顶大，你知呀唔知。”……

语料二：学普通话（两人对话，全选）

甲：你会呾普通话呀𠀾？

乙：我无乜会。

甲：呾二句看。

乙：我正啰学，呾𠀾正。

甲：唔畏，你呾二句来我听看。

乙：勿！我小礼死，唔敢呾。

甲：学普通话着⬜（⿱不畏）小礼，长时呾正猛会。你呀是畏小礼哩学死啰𠀾。

乙：真实个，听你照生呾，我以后着胆大大来学呾，正猛会。

甲：着！照生做正对。